訪問人/編輯:John(Atrip)、逐字稿:熊也、圖片:同根生提供
與從宜蘭驅車前來的同根生 A Root 初次見面,彷彿一場奇行種的見面會,有人擅長做不擅長的事、有人喜歡把東西用壞、有人排擠全世界、有人的獨門樂器就是笑聲,各自固執各自幽默,一路從音樂聊到妖怪與工地秀,聊四次元口袋、海膽、閃電五連鞭。在嬉笑怒罵中,顯現出一種在風浪中貫徹自我的風範與豁達。總有些人、有些曲調,在偶遇後領悟何謂相見恨晚,這樣的冒險者小隊,不跟著他們一起去探索世界肯定浪費。
▲山鬼阿妹海報。
楊智博 aka JP(笙,團長)
林琬婷 aka 小綠(柳琴、中阮)
林 喬 aka 林喬(鋼琴、鍵盤)
陳淯歆 aka 小歆(擊樂)
鄭皓羽 aka 阿羽(低音提琴、大提琴)
〈山鬼阿妹〉的由來
JP:「同根生 A Root」是一個融合傳統樂器的團體,喜歡開發台灣音樂新的樣貌、重述傳統。〈山鬼阿妹〉的想法來自於客家山歌,因為客家山歌有很明顯小三度的小三和弦,所以山歌雖然藉由簡單幾個音,卻能玩出很多時間和空間感;另一方面則是希望以「妖怪」貫穿未來作品的想法。
由於我自己本身蒐集許多台灣妖怪故事,看到日本妖怪文化在文學、音樂上的發展都做得很好,變成一個民族上的集體意識,在想像力上增添許多不同的色彩。反觀台灣的妖怪文學陸續做了一系列的文史資料書籍整理,講了很多妖怪故事,可是如果沒有在大家的共同意識裡友善轉化,這個文化就沒有傳播開來,其實也不等於大家共同乘載的一部分集體記憶。
林喬:於是我們就想,既然這樣,我們在音樂上做一個轉型,試著讓台灣妖怪故事和集體意識做結合,音樂風格使用相對比較洗腦、或人們容易 Catch 到的方式,又不過度「芭樂」。當音樂的想法、故事的想法、妖怪的概念出來之後,〈山鬼阿妹〉的樣貌就慢慢出現了。
JP:核心概念是「邊緣人物的轉生術」,我們對於妖怪的想法是:其實妖怪存在目的是來幫助人類。因為妖怪提供了一個道德的警示線,你如果做了不好的事,可能會被鬼抓走、變成妖怪,大家害怕,就不敢做壞事,妖怪故事常用反向的一面去勸人做善事。一般講到妖怪,比如紅衣小女孩、人面魚…等,色彩都是比較灰暗血腥的。但我們不想做既定俗成的妖怪形象,想用一個反差萌、ㄎㄧㄤ的方式重新解構妖怪。妖怪意象其實就是一個怪誕的神奇色彩,不管是宗教或是宮廟,那些色彩都很豐富多元,如果能夠用相對平易近人的方式輸出,對於整體的創作環境應該逐漸會自然而然的有台灣顏色和想像。
台灣妖怪與「邊緣人物的轉生術」
小歆:其實在群體裡面,一直都有著跟大家比較不一樣的人,被排斥或邊緣化,因為不被理解造就被孤立的存在,而妖怪可能就因為這樣而形成,很多漫畫中也常這樣發展出角色,所以我們想用這樣的方式來喚起更多的同理心。
小綠:之前和柯智豪老師說他家對面有個阿嬤是做特種行業的,她年紀很大了,但每天都會穿得很華麗,每天坐在河濱公園或橋下,打扮得妖嬌,但她都一個人,可能因為她的工作性質,所以不被鄰里所接受,所以她到現在都還是孤身一人,但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很好,精心化妝、穿漂亮的衣服坐在橋邊。
JP:這故事我們看到的點,不是覺得她很可憐,而是就算你是邊緣人,也要活出邊緣人的態度,就算大家不接納我,但我為我自己打扮、我今天為我自己爽,這樣的態度其實就是支持人類生存下去的很大力量。有時這個社會很奇怪,人人都鼓勵你做你自己,但真正做自己的人,大家卻會覺得「欸…你好怪」,那個「怪」的界線到底在哪?所以我們不想用很既定俗成的方式去詮釋妖怪,想要找出妖怪吸引我們的特質,想用一個新的方式讓人們看待「怪」和邊緣人,所以新作品才會定位在「邊緣人物的轉生術」。
用台語結合客語的說唱方式重新演繹自己
JP:其實我台語和客語都很爛(笑)。
〈山鬼阿妹〉用到的客語其實已經是我知道的全部了,雖然我現階段會的就這麼少,但還是可以用我現階段所會的去創作,作為一個開始,有點像母語的作業。小綠和阿羽他們台語都比較好,家裡環境都有講,而我是去南部唸書之後,覺得講到母語時戲劇性和張力很強 。但我講的台語和團員們在宜蘭講的台語都不太一樣,因為宜蘭有一些特殊的用語,有時我寫的詞跟唸起來都會讓團員困惑。(笑)
小歆:我們想強調方言的情緒與張力、並透過混雜語言的押韻、比較級的語詞堆疊,呈現台語、方言敘述同一件事時不同的形容,似乎比華語更能確切的傳達某種狀態,語言音調與聲響上也更能直擊痛點的感覺。
〈山鬼阿妹〉作為首部曲
JP:同根生之前都是以純演奏為主.這次加入了唱歌跟唸歌,其實發想來自很多地方。一般講到妖怪或是傳統故事、民間故事、傳統樂器,很多人會直覺想到《戲說台灣》,不太確定想到《戲說台灣》是褒還是貶,比如聽到西洋作品的創作靈感來自古希臘文化,也許會有一種高級感或神秘感,但如果有人說:「你的作品好像《戲說台灣》」,可能會收到的反應是:「嗯?」。
阿羽:語言和文化包含的內容指涉有其學問,我覺得戲說台灣很ㄎㄧㄤ、很鬧,我很喜歡,但這和同根生第一張作品有很大的不同。我們想過很多樂團的定位,同根生跟一般演奏型團體有什麼不同?跟獨立樂團有什麼不同?我們都算是學院派出來的,還是希望保留在樂器上和音樂上的質地,也希望做一些從傳統出發的創作。
JP:我自己對說唱原型的想像是劉福助,〈細妹按靚〉在我們那個時代聽到這個詞,會想到羅時豐,而下一代聽到客家音樂可能不會有〈細妹按靚〉這四個字的記憶了。但這些都是從前輩的經歷轉換過來。另一個說唱原型是楊秀卿老師,他們的說唱韻律感有些是散散的、不在拍子上的,是一種語言和氣場上的爽感,所以我們唸的東西不太像饒舌,也不同於「中國有嘻哈」。
林喬:〈山鬼阿妹〉說唱的部分,想要多放一些我們自己的認知和見解,說唱的形式其實百百種,有點融合說書又有點結合唱,在日本和韓國的音樂人做了很多也做得很好,其實我們也參考了韓國的做法,比如怎麼把這個字唱進去、怎麼跟音樂做結合,都是我們想挑戰的。
與柯智豪老師一起開腦洞
JP:小豪老師地位很高,我們一開始應該沒什麼機會碰到他,但不知何時開始,小豪老師都會自動轉貼我們演出的消息(比如同根生在世界音樂節演出),我們一直很受寵警若驚,但都僅止於 facebook 好友而已。有一天小豪老師打電話來說有文博會的案子,後來才有陸續的合作,一些訪談都會找我們一起討論。
至於怎麼合作〈山鬼阿妹〉與未來的作品,這時候就可以講海膽的故事…
阿羽:小豪老師一開始先丟給我們功課:「想一下你們自己的定位,你們出來每一個都要是演奏老師嗎?不要吧,把球丟遠一點,每個人都老師、老師很無聊欸。」
林喬:其實小豪老師給我們很多東西,會幫我們抓定位,也不斷給我們一些功課。不只是樂器,還有對台灣音樂的想法和認同感。即便我們是融合樂器,但小豪老師覺得我們可以用對自己樂器的認同來重新思考,不管是杜撰、虛構也好,總之是自己建立一套音樂的敘述和理論。所以小豪老師有講腦洞很開的,但也有講非常深入的東西。例如用電影創作的方式去做音樂,比如他舉過例:像是用偷窺的視角、突然掉進了黑洞、有人影跑過…等等,放棄了原本音樂上的邏輯,用視覺去做音樂上新的詮釋。
JP:先從畫面開始,才開始想音樂。這是我們以前沒有想過的創作方式,畢竟學院派有時候很容易掉入既定的框架。
〈山鬼阿妹〉MV
〈山鬼阿妹〉的視覺與設計
小綠:一切的開始是我們先看了韓國的樂團以後,發現他們很注重時裝的搭配,又會加入傳統服飾,比如頭飾,但整體還是很時尚。因為只有我一個女生,就先從我的衣服先去找,我穿了一套很像香蕉的黃色,就以黃色為出發點,再挑大家可以穿的。〈山鬼阿妹〉希望讓大家都帥帥的,所以搭配了墨鏡。
JP:因為想強調視覺感官,所以我們找來合作的對象是北藝大劇場設計的「深夜放電所」,還有合作編舞的團隊陳逸恩、導演黃雅農、攝影高敏智等夥伴。這次組合其實大家都是藝文掛的,不是音樂圈,不過每個人都對這次的合作躍躍欲試,是集結大家的想法激盪出來。
阿羽:我覺得這是一個劇場跟藝術掛出來的好處,因為我們已經很習慣走這樣全套 Live ,所以一鏡到底對我們來說其實不難,劇場的演出都很習慣一次到位。我們大概拍六次就收工了。
為國際市場提前準備
阿羽:跟上一張作品比,這次許多資訊都做足了英文資訊,柯智豪老師還要求我們做四國字幕:中文、英文、日文、法文。希望在未來可以作為一種文化外宣或在國際上推動的方式。
林喬:我們團融合了不同音樂背景,雖然有國樂、古典、戲曲、爵士的脈絡,但又想去脈絡化的集體創作,在以臺灣為共同的想像下,嘗試玩出屬於我們自己的聲音。某種程度也反映了臺灣的特色,眾聲喧嘩中蘊藏很多可能,是靈光發想之島。
小歆:所以第一張專輯《同根生》就從我們家鄉宜蘭出發,結合詩文以地景主題創作,建構音響空間敘事在地,創作上也希望結合臺灣音樂素材,北管、客家、原住民、歌仔戲文化…等等都是我們的養分。
阿羽:另外想提到我們長期合作的導演黃雅農,目前已累積合作三支影片,像《鬧三仙》北管音樂為素材,找來小孩與阿公阿嬤一起玩奇幻童趣的色彩,得到美國獨立音樂獎雙項入圍。《泰雅夢遊》則到南澳的大草原秘境,和當地的泰雅族朋友在大地共舞。
想要給人們什麼?
小歆:我們希望是充滿生命力的,某方面會希望觀眾是喜歡傳統、民族(world fusion)音樂的,因為那帶有許多集體意識和生命力,聽到時會感受到生命脈動,很有野性、自然不做作。
小綠:也想要給人驚喜,會有突破的感覺。
JP:生活已經很苦了,希望音樂是給人帶來開心的東西,不希望做一個傷心的東西來告訴別人你有多苦,那太沈重了。雖然我們選擇用妖怪的議題,但想用輕鬆、詼諧的方式,來提醒與幫助更多人。
有國樂背景的小綠與 JP、有小歆的歌仔戲專業背景、阿羽的西洋古典音樂專業訓練,還有林喬來自泰雅原住民養分和法式爵士訓練,並負責大量的作曲編曲部分,以聲音的色彩為首要考量,再以樂器的屬性、聲音調性相配的運動狀態來創作。東西合璧、雅俗同桌、廟堂殿堂共冶,用「各懷絕技」已經不足夠形容他們了。
這樣自然而為之的融合狀態,下一階段將眼光投向「妖怪」、「邊緣人的轉生術」。在當前疫情的影響之下,攜手消弭對立、相互包容與關懷,已經是油然升起的普世願望,沒有人是邊緣人,笑著擁抱妖怪,我們本是同根生。